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申小龙：女性让世界更美好

申小龙 文化语言学新视野
2024-09-10

一位同学下课后问我，为什么说“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”是女性价值观？
 
语言是一种世界观，它是一个民族认识世界的意义系统，又是一个民族认识世界的价值系统。

一个符号的意义理解，依赖于语境中充分的意义信息；一个符号的价值判断，同样依赖于语境中的价值信息。

这个价值信息，就是一个社会评价事物的意识形态：什么是好的，什么是不好的；什么是重要的，什么是不重要的；什么是主流的，什么是边缘的。

好的、重要的、主流的，就是语言符号的价值取向。它润物细无声地渗透了我们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。

 
一个社会的主导价值观可以按性别划分，也就是说，社会崇尚的价值具有性别倾向。例如崇尚力量，崇尚威权，崇尚挣钱立业，崇尚独立，崇尚担当，崇尚速度，这些价值观更多地和男性联系在一起。
 
一位南方女作家说她的工资和稿费都是她的零花钱：“如果我们家还要靠我来养家，我会觉得这是我老公的耻辱，我老公也会觉得这是他的耻辱。”

“在南方，一个女人干得再好大家都不会觉得她命好，只有嫁得好才是真好。”

谈到另一位女作家，散文写得多而滥，又谈到一位男作家也是如此，这位南方女作家说：“那个男的倒也罢了，男人嘛，要挣钱养家，为捞稿费写得滥点还情有可原；女的这样做就没有意思了。”

 
从这些话语可以看到我们身处的语境把世界分成两面，一面是功利现实的，那是男人的世界。他们的责任就是在其中摸爬滚打，挣来票子、房子、车子，挣来男性的尊严。至于女人，她们应该在男性的羽翼之下，过一种艺术的、唯美的生活。这就是“男人”这个词的文化定义中所含的价值判断。社会建构了这样的价值判断。它当然是应该批判和解构的。
 
但问题是复杂的。如果我们倒性别“社会建构”的洗澡水，连同性别生理建构的婴儿一起泼出去，这样的努力肯定不会成功。这就是为什么“性别社会建构”说了多少年而至今仍很尴尬的原因。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都不会无视人类性别的天然差异，并希望尊重这样的差异。
 
如果说性别价值观是一个光谱，其中既有社会生成的部分，又不可避免具有自然生成的部分。

 
有趣的是，荷兰心理学家吉尔特·霍夫斯泰德认为，一个社会的主流意识形态即价值观，大致可以从性别的维度确定类型。由此各国的价值观可以作男性化和女性化的二元标记。例如：
         
女性化：男性不必表现自己的权威和自信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男性化：男人应当表现自己的权威和自信
 
女性化：主内主外不分男女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
男性化：男主外女主内
 
女性化：工作是为了生活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男性化：生活是为了工作
 
女性化：人和环境是重要的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男性化：钱和物是重要的
 
女性化：相互依靠是理想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男性化：独立是理想
 
女性化：性别之间应当平等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男性化：男性应当主导社会
 
女性化：社会中的性别角色是相当流动的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男性化：社会中的性别角色是固定的
 
女性化：生活质量是重要的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男性化：事业和权威是重要的
 
女性化：同情不幸的人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男性化：羡慕成功的人
 
女性化：努力的动力是服务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男性化：努力的动力是雄心
 
女性化：小的慢的是美的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男性化：大的快的是美的
 
女性化：双性化是理想人格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男性化：男性化是理想人格
 
根据霍夫斯泰德研究团队在全世界的调查，斯堪底纳维亚国家的文化最富女性化气质；日本文化是显著的男性化文化；美国的男性化文化相对温和一些。

 
中文系18级小许同学就此提问：在这个性别视角的文化分类中，多是强调男性应该怎么样，男性比女性有什么区别，男性要在什么方面占据主导地位；而女性视角的例子中却多是努力消除两性的差异，强调男女都应该怎么样，却没有说女性应该怎么样、女性比男性有什么区别、女性要在什么方面占据主导地位……在和同学讨论过之后，我们总结出：“男性视角”是以男性为主导地位出发的，而因为性别通常只被划分成男女两性，于是除此之外的其他所有视角都被称为“女性视角”，并非是从女性主导地位出发的视角才是“女性视角”。因此我觉得这种视角的划分本身就是男权的、男性视角的。能不能存在一种比较中间立场的视角呢？
 
我回复小许同学说：一个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可以做性别的二元标记，这样的二元划分，用男性和女性来标记，是比喻性的。你们的关注点不必在性别上，而应在划分的内容上。这里的男性化特征，实质是肯定事业成功的价值；这里的女性化特征，实质是肯定生活质量的价值。
 
但我们又只能说，这样的性别比喻其所以可能，是因为两性的价值观的确有很大的不同。
 
一些女生可能坐不住了：这不是价值观的“性别刻板印象”吗？

 
2017年7月杭州召开了第二届全球女性创业者大会。会议主办方阿里巴巴集团的董事局主席马云发表主题演讲，题目是《她•时代》。——这个题目是不是有点“性别刻板印象”？
 
马云在演讲中说，不仅女性和好公司之间具有天然的关联，而且在互联网、大数据、人工智能和机器人风起云涌的时代，以肌肉、理性思考充斥的男人时代将逐渐失去主流价值，而以美好、感性建筑的女性时代将来临。——这个观点有没有“性别歧视”？
 
马云在演讲中不断重复的信息是：“女性让世界更美好”。——这里有没有“性别固化”？
 
同学们可以再仔细想想这些问题。这些问题的思考，的确很不容易。
 
但显然，马云在一个全球女性创业者大会的讲话，致敬了吉尔特·霍夫斯泰德的观点。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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